傳播調查資料庫展集第十四期：我受的傷，你是否能看見？漫談青少年霸凌行為和現象
資料庫背景與本期簡介
傳播調查資料庫展集收錄了使用該資料庫（或該資料庫前身：臺灣社會變遷基本調查計畫——大眾傳播組）所發表的期刊論文，規劃此展集目的是為了讓讀者有系統地了解如何應用傳播資料庫資料研究不同的傳播行為，並建構相關理論，藉以推廣傳播資料庫的使用。
本次展集主題鎖定「我受的傷，你是否能看見？漫談青少年霸凌行為和現象」，共收錄施琮仁（2017：台灣網路霸凌現況、原因與影響：以青少年族群為對象）；曾淑萍（2020：青少年校園霸凌經驗、道德疏離與生活滿意度關聯性之探討）等兩篇文章。
本期內容介紹
潘令妍
國立臺灣大學事業經營碩士在職學位學程 助理教授
霸凌（bullying）行為從古至今、在世界各地皆是值得關注的社會議題。特別是在網路與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中，當霸凌行為從實體場景走向虛擬世界，所觸及的群眾人數更多、範圍更大，深深影響人們的身心健康與社會的健全發展。於學界，此議題始終是各領域學者們十分重視的研究方向，他們試圖針對各種層面來進行剖析，像是霸凌行為中的角色、類型和管道、霸凌者、被霸凌者和旁觀者的動機和心理、霸凌行為的成因和影響、以及防範意識或介入方式等，希冀從研究中尋求緩解與設法防治霸凌行為的適切方式（Baroncelli, et al., 2020；Calvo-Morata, et al., 2021；Kowalski, et al., 2014；Zych, et al., 2015）。
霸凌被學者們定義為一種持續性、權力不平等的欺凌與壓迫行為（Nansel, et al., 2001；曾淑萍，2020）。國外研究曾指出，無論是實體霸凌或網路霸凌（cyberbullying），在青少年族群身上都比成年人更常發生且影響更加深重（Katzer, Fetchenhauer, & Belschak, 2009；Kowalski, et al., 2014），且霸凌行為除了會讓青少年的日常行為產生改變、注意力無法集中、影響學業表現等，亦可能會造成身心狀態損傷；更嚴重的情況，甚至會導致自殘或傷害他人等暴力行為（Calvo-Morata, et al., 2021；Kwan, et al., 2020；Méndez, et al., 2020）。在臺灣，霸凌相關議題於青少年研究中也是關注焦點，本期所介紹的施琮仁（2017）與曾淑萍（2020）之兩篇文章，即為使用傳播調查資料庫「第一期第三次」與「第二期第一次」的9至17歲青少年調查訪問資料來理解霸凌行為和現象。
青少年霸凌行為中的角色、行為類型和發生管道
青少年霸凌中的角色、行為類型和發生管道，往往是勾勒霸凌行為來龍去脈的重要參考變數。首先，就霸凌角色來看，施琮仁（2017）將其區分為加害者（perpetrator）與受害者（victim），並使用此變數來探討傳統校園霸凌與新型態網路霸凌中所發生的加害與被害情況。而曾淑萍（2020）則引用Salmivalli等國外學者（1996）之研究，將霸凌角色進一步細分為：霸凌者（包含：霸凌者、協助者、助勢者）、被霸凌者、以及旁觀者（包含：挺身者或局外者），並納入道德疏離感與生活滿意度等變數進行相關的比較與分析。
再者，檢視霸凌者所採取的行為類型，施琮仁（2017）的研究結果發現：青少年最常見的網路霸凌行為是「對罵人、嘲笑或捉弄同學的訊息按『讚』」（佔7.0%）；而在學校情境裡，青少年最常「罵、嘲笑或捉弄同學」（佔7.5%），其次是「到處說同學壞話或同學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佔3.2%）。曾淑萍（2020）的研究中則將霸凌行為分為六種類型來加以探討，包含：肢體霸凌（容易被察覺受傷的踢、打、捏等暴力行為）、言語霸凌（較不容易辨識傷害程度的嘲笑、諷刺、取綽號等言語刺傷和攻擊行為）、關係霸凌（利用群體勢力來切斷特定對象與他人之間的連結，例如：散布不實謠言、離間或排擠特定對象等）、網路霸凌（匿名性高、查證困難，透過遊戲、交友軟體或社群等工具散布謠言、或恐嚇他人的攻擊或欺凌行為）、反擊霸凌（被霸凌者報復霸凌者、或是欺凌更弱勢的對象等行為）、性霸凌（針對性、身體部位或性向等進行嘲諷、評論，抑或是有性接觸或侵入行為等）。雖然曾淑萍（2020）的研究結果並未以實際數據來闡釋各類型行為在校園霸凌情境中發生的比例，但其引用兒童福利聯盟（2017）的調查數據說明：校園中發生比例最高的是最不容易被察覺到的關係霸凌（佔81.0%），其次是肢體霸凌（佔28.9%）。
此外，霸凌行為的發生管道可藉由網路與實體情境來分別探討。在施琮仁（2017）的研究中，將網路霸凌管道細分為七種，調查結果發現青少年最常在社群媒體上遭受霸凌（佔68.7%）、其次為線上遊戲（佔42.3%），而發生在即時通訊軟體的霸凌行為佔25.6%，聊天室、網路論壇或BBS則佔24.8%。其研究結果亦發現：臺灣青少年遭受網路霸凌的情況似乎並不如在實體的學校情境中普遍，受訪者中曾遭受網路霸凌的僅有5.8%，在校園中被霸凌過的則佔14.8%。不過，施琮仁（2017）認為：雖然網路霸凌的受害比例遠低於實體霸凌，兩者仍是互有高度相關的。在曾淑萍（2020）的研究中也證實青少年霸凌行為至今依然常發生於實體的校園互動情境中，有四成的受訪國小學生、將近三分之一的國中生、超過七分之一的高中職學生在過去一年內都曾經歷過不同形式的校園霸凌。
探究青少年霸凌／被霸凌的因素：個人、環境、道德疏離
在施琮仁（2017）與曾淑萍（2020）的研究中分別探討了影響青少年發生霸凌或被霸凌的不同因素，包含個人、環境、以及道德疏離等。在「個人」面向上，施琮仁（2017）回顧國外研究後發現：霸凌常發生在權力狀態不平等的情境，於是性別及年齡等人口變項便經常成為學者們探討霸凌現象的重要變數（Olweus, 2003）。然而，國外研究並未對霸凌與性別、年齡之間的關聯抱持一致的態度。例如：Kowalski等學者（2008）認為女性和男性相比，較容易在霸凌中受害，但其餘學者（如：Tokunaga, 2010；Williams & Guerra, 2007）並未發現性別與霸凌之顯著關聯；而Vandebosch與Van Cleemput（2009）認為年輕人較容易遭受霸凌，但Tokunaga（2010）的研究則無法證實年齡與霸凌之間的相關性。因此，在施琮仁（2017）的研究中遂將性別與年齡皆納入探討，最後的實證結果雖然未能確認性別是否為預測霸凌或被霸凌的重要變項，但卻證實了年齡確實和網路霸凌行為有關（隨年紀增長，青少年愈不會在網路上被霸凌，但卻更有可能霸凌他人）。
在「環境」面向上，學者們探究可能的霸凌影響變項包含家庭、媒體使用與網路素養等。檢視「家庭」因素的影響，施琮仁（2017）引用國外文獻說明家長對青少年上網的態度和網路霸凌有關（Khurana, et al., 2015；Kowalski, et al., 2014），在他的研究中將父母介入角色（區分為協商與禁止兩種）納入分析，結果發現：禁止式的父母介入確實能降低青少年在網路情境中被霸凌的機率；此外，若父母對子女上網行為若採取協商式介入，將可避免霸凌對生活滿意度產生的負面影響。
從「媒體使用」和「網路素養」來看，施琮仁（2017）爰引國內外研究來闡釋媒體使用與網路素養可能影響青少年霸凌狀況的發生、以及他們是否懂得應對（Anderson & Bushman, 2001；Jäger, et al., 2010；Johnson, et al., 2002）。然而，實際調查結果卻發現不論是上網或看電視的時間，都和青少年是否會成為網路霸凌的加害或受害者無關。不過，他也指出這樣的結果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研究中並未明確定義媒體使用的觀看內容（例如：是否有觀看暴力內容），因此建議後續研究可以再納入媒體使用的內容面向來進一步衡量。而就網路素養來看，施琮仁（2017）的研究結果說明了青少年是否懂得對霸凌行為採取因應策略，事實上與其網路素養高低無關；甚至，提升網路素養反倒是增添青少年暴露於網路霸凌的風險。因此，他呼籲霸凌防制單位應著重的並非網路素養，而是資訊倫理與法治觀念。
關於「道德疏離感」，則是曾淑萍（2020）的研究中所著重探討的面向。她引用國外研究闡釋道德疏離（moral disengagement）是讓霸凌行為持續出現的重要原因，此種認知機制會讓個人把不道德行為合理化成被許可的行為，以避開負面的情緒反應和道德責難（Bandura, 2002；Paciello, et al., 2013；Shu, Gino, & Bazerman, 2011）。而她使用傳播調查資料庫的分析結果也證實了有加害及旁觀經驗的青少年確實有較高程度的道德疏離感。
青少年在霸凌行為中的情緒反應、行為因應和其他影響
首先，關於青少年在面對霸凌行為的情緒反應，施琮仁（2017）採用Ortega等國外學者（2012）所彙整的五種被害者情緒（包含：沒有受到影響；壓力與生氣；擔憂與害怕；沮喪、孤獨與無力感；混合生氣以外的幾種情緒，例如苦惱、尷尬、無力抗拒及孤單等），並將其歸類為「有情緒」或「沒有情緒」反應之兩個集群。不過，針對青少年在霸凌行為中所衍生的情緒反應，在他的研究中並未多加著墨，也或許是未來研究可進一步加以探討之方向。
其次，關於霸凌受害者的因應行為，施琮仁（2017）爰引自Patchin與Hinduja（2006）與Juvonen & Gross（2008）所做的國外研究，將其進一步歸類為17種進行後續分析。結果發現：若將「沒有處理」與「忽略」均視為沒有採取任何因應措施，則有八成以上被霸凌的青少年並未針對霸凌行為採取任何具體行動；再者，尋求老師、同儕或家人協助的比例約在一成五至兩成之間，而約有五分之一的青少年則會採取反擊作為。
最後，過去的國外相關研究對霸凌所導致的負面影響多有著墨，認為無論是實體或網路霸凌都可能會對青少年的學業表現、心理健康、人格發展、社會融合、或生活滿意度等產生負面影響（Beran & Li, 2007；Kwan, et al., 2020；Moore, Huebner & Hills, 2012；Tokunaga, 2010；Valois, Kerr & Huebner, 2012），而在施琮仁（2017）與曾淑萍（2020）的研究中，較著重於探討霸凌行為對生活滿意度之影響。施琮仁（2017）在控制了人口變項、媒體使用與網路素養之後，發現愈常在學校被霸凌的青少年，愈不滿意其生活現狀；亦指出無論是霸凌或被霸凌都會降低青少年的生活滿意度，但若父母對子女上網行為採取協商式的介入，將可避免霸凌對生活滿意度產生的負面影響。而曾淑萍（2020）的研究則證實霸凌經驗（無論是直接或間接參與）會降低生活滿意度，且道德疏離感受會更加強化這樣的負面影響效果，因此，她提出強化霸凌加害者與旁觀者對被害者之同理心，可能是減少或阻止校園霸凌行為發生的重要可行策略。
如何平息青少年霸凌？從辨識、關注到行為因應策略
本次展集納入使用臺灣傳播調查資料庫所蒐集之數據資料所撰寫而成的兩篇文章，並分別從「霸凌的角色、行為類型和發生管道」、「霸凌／被霸凌的因素」、「情緒反應、行為因應和其他影響」三個不同的研究視角切入，試圖解構青少年之霸凌行為、現象和影響。當青少年遭受霸凌時，除了肢體霸凌（例如：暴力鬥毆等）會造成可視外傷之外，其他霸凌形式常常不是一般人可以輕易用肉眼辨識出來的，特別是在心靈遭受霸凌創傷的部分。
因而，展集中所提出的三種面向都是每個人必須多加注意的。從對霸凌現象的「辨識」、「關注」，進而到有能力選擇適當的「行為因應」措施，才得以有效遏止青少年霸凌行為的發生。施琮仁（2017）認為若父母對子女上網行為採取協商介入方式，將可避免霸凌所產生的負面影響，提升生活滿意度。而曾淑萍（2020）則指出應該要試圖改善青少年對網路霸凌行為認知，避免其產生道德疏離或將錯誤行為合理化的傾向，同時亦須強化霸凌加害者及旁觀者對被害者的同理心。
不過，看得見的霸凌還算是容易察覺和應對，更令人擔心的是不易被看見的霸凌行為（如：關係霸凌）所帶來的負面影響，以及無法立即辨識和處理的危機。這時，周遭所有人主動的關心警覺、適時介入與提醒，將可能成為拯救受害者、抵制加害者的關鍵要素。特別是在網路發達的世代中，自由開放的言論就像是把雙面刃，人們常會不自覺地傷害到他人，而旁觀者對霸凌行為的道德疏離更是助紂為虐之不當應對方式。
在必須尊重青少年有網路使用自主權和隱私權的狀況之下，師長、父母和家人們實在無法全天候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因此，試圖提高各方對霸凌行為的辨識和關注，並讓青少年得以獨立面對和反制霸凌行為，也是現階段健全的網路教育之重要環節，亦是未來研究者及實務者必須持續探索的重要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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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福利聯盟（2017）。〈2017年台灣社會大眾校園霸凌經驗調查報告〉，取自：
https://www.children.org.tw/research/detail/69/1355。
施琮仁（2017）。〈台灣青少年網路霸凌現況、原因與影響〉，《中華傳播學刊》，32：203-240。
曾淑萍（2020）。〈青少年校園霸凌經驗、道德疏離與生活滿意度關聯性之探討〉，《教育與心理研究》，43（2）：65-94。
本期展集所收錄文章摘要與下載：
台灣青少年網路霸凌現況、原因與影響
施琮仁
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
本研究使用一份台灣青少年（N = 1,745）的調查資料，發現年齡、求學階段和成為網路霸凌加害者有正面關係；而在校成績愈好，愈不會成為霸凌者。此外，玩數位電動玩具愈頻繁者，愈容易在網路上霸凌他人。結果也指出曾在學校霸凌他人或被霸凌的學生，較可能在網路上被霸凌，顯示兩種霸凌型態之相關性。而無論霸凌或被霸凌都會降低青少年的生活滿意度，但若父母對子女上網行為採取協商式的介入，將可避免霸凌對生活滿意度產生的負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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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校園霸凌經驗、道德疏離與生活滿意度關聯性之探討
曾淑萍
國立中正大學犯罪防治學系暨研究所副教授
霸凌是一種持續性、權力不平等的欺凌與壓迫行為，是很多青少年成長過程中會經歷的狀況。校園霸凌的經歷，不管是加害、被害或是旁觀，都會對青少年產生負面的影響。本研究的目的在於探討青少年校園霸凌行為的不同參與者，其在霸凌行為的經驗、道德疏離與生活滿意度之關聯性。以臺灣傳播調查資料庫第二期第一次的資料進行分析，本研究發現：一、有霸凌加害經驗、霸凌旁觀經驗之青少年比沒有前述經驗之青少年有較高程度的道德疏離感；二、有參與霸凌行為、遭受霸凌行為、旁觀霸凌行為者，其生活滿意度的感受較無前述經驗之青少年來得低；三、青少年在過去1年經歷愈多的校園霸凌經驗，他們的道德疏離感受愈高，生活滿意度愈低；四、在道德疏離的感受上，校園霸凌加害經驗與被害經驗產生交互作用，校園霸凌被害經驗與旁觀經驗在道德疏離上亦有交互作用。整體而言，本研究結果在實務應用上有其重要價值，若欲改善青少年對於霸凌行為的道德疏離、合理化的傾向，進而減少或阻止校園霸凌行為之發生，強化霸凌加害者及旁觀者對於被害者的同理心，是一個重要且可行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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